一眼万年
君埋泉下泥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一
咕噜噜的行李箱经过的声音。
叶修叼着未点燃的烟等在机场门口，旁边放着被苏沐橙硬塞来的行李。
等着难得迟到一次的叶秋。
十分钟后，穿着西装的叶秋气喘吁吁地进入机场。
叶修看见了，仗着站在高处的阶梯，挥了挥手，把快进入机场的叶秋招了回来。
叶秋只能跑出来过来叶修面前。
“来了啊，我还以为你不来了。”
“怎么可能！你这次打算呆多久？”
叶秋拿起行李，往停车的方向走。
“……可能，不走了吧。”
……
“！！！”
叶秋立马转过头，瞪圆了眼睛。
做的第一件事是摸遍叶修全身。
“你怎么了？！身体出什么问题了？！检查明明没有问题啊！”
“……”
叶修没反应过来被摸了个遍，然后被旁边路人的眼神骇到，推了推叶秋。
“没事就不能定居家里了？”
“不是这个问题好吗！你居然肯回家定居！超奇怪好吗！”
“这不是兴欣那边已经完善了，其他事情都可以教给其他人了，我正式退休了吗。”
“真的完善了？”
叶秋怀疑地看着叶修。
“不行！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医院！”
叶秋拽着叶修就上车前往医院。
叶修一脸的无奈。
算了。随他去吧。
晚。7:00。
叶家父母一脸的惊悚表情看着叶修。
“……”
你们用得着每个人都是这种表情吗？
事实上非常用得着。
叶妈妈第一时间就是抓着叶秋问身体状况。
叶爸爸努力回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。
直到叶家兄弟费尽口舌地解释，两个人才放心。
“回来好啊，回来好啊。”
叶妈妈显然很开心，异常活跃地去做菜了。
晚饭时间就在叶妈妈絮絮叨叨的询问和叶修时不时的回应过去。
晚上。
叶修洗完澡躺倒在床上。
发呆了一会，扔在耳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。
“泪 有点咸 有点甜/你的胸膛吻着我的侧脸/回头看踏过的雪……”
叶修拿起手机。
这个音乐是苏沐橙给他弄的。
叶修记得这是苏沐橙最喜欢的一首歌，百听不厌。
叶修倒是无所谓，随便苏沐橙倒弄，反正手机也是她买的。
“喂？”
“叶修哥，到家了吗？”
“到了。”
“伯父伯母有没有很吃惊？”
叶修听着那边带着笑意的声音，也笑了起来。
“非常吃惊。”
“嘻嘻，我就知道。叶秋也很吃惊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好了，确认你平安回家就好了。我挂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过得开心点啊。叶修哥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叶修刚刚挂了手机，就响起了敲门声。
“进来。”
叶修看着进来的人，有点讶异。
“叶秋？”
叶秋抱着一个枕头走进来，也不说话，直接扑上床。
叶修差点被弹起来。
叶修惊讶地看着叶秋睡了下去。
“不是，你干嘛？”
“看不出来吗？睡觉啊！”
叶秋理直气壮地说，如果忽视掉微红的耳尖的话。
叶修哭笑不得，“废话我当然知道睡觉，问题是你为什么在我房间睡觉？”
“不行吗？苏沐秋，苏沐橙都和你睡过，作为你亲弟弟，我就不行吗？”
叶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。
最后只是叹了口气。
“行。怎么不行。”
叶修拉过被子把叶秋盖上。
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。
“你睡多久都行。”
房间暗了下来。
叶秋挪了挪身子。
“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二
叶修已经很少梦见苏沐秋了。
当初刚刚失去苏沐秋时他经常梦见苏沐秋。
尽管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苏沐秋，但梦里的相见却消减了现实里的痛苦。
一日不见兮，思之如狂。
他每一天醒来都会期望如以前一样看见自己面前睡着一个人，或是看见对着屏幕的一个背影。
可是他每次睁开眼，都是空荡荡的一片。
空气里只有被光照射下的浮尘在飘飘荡荡。
而如果在梦里相见过的话，这种好像如坠冰窟的感觉会好受一点。
像只是隔了一会儿的相见，倒也不会思念成疾。
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想：梦里也算是见过面了。
虽然那并不是真正的苏沐秋。
后来在进入联盟后他渐渐没有梦见苏沐秋了。
但或许是因为当初太忙了。
比赛，沐橙的学费，训练。
许许多多的事情堆积在一起，倒也没时间让他悲伤。
后来稳定下来了，他也习惯了无论梦里还是现实都没有苏沐秋的日子。
叶修觉得自己长大了。
在家里有家人护着的叶修，在外面有苏沐秋护着的叶修。
其实都是被宠着的小孩子。
直到苏沐秋离世。
他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与无奈。
他还能怎么办呢？
他必须快速让自己脱离失去苏沐秋的悲伤，站起来，照顾苏沐橙，出发登上荣耀的舞台。
他真的没时间去脆弱去哭泣。
每个听过他故事的人都说他太坚强，其实叶修知道。
自己只不过是倔而已。
倔强地选择自己扛，不肯向家里求助；
倔强地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，不肯让苏沐橙担心；
倔强地独自披荆斩棘，去到达梦想的彼岸。
是啊。叶修就是一个那么倔的人，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辛苦又如何？病痛又如何？痛苦又如何？
叶修不都熬过来了？
然而这么强大的叶修，却独独抵抗不了一样东西。
每每面对它，都是溃不成军，惨败连连。
相思。
平生不会相思，才会相思，便害相思。
只有苏沐秋，才可以让叶修相思。
失去苏沐秋的叶修，饱受相思之苦。
却心甘情愿。
三
回了家的叶修闲得很。
整天在家里晃悠。
有太阳的时候经常在院子里躺在躺椅上晒太阳。
没太阳的时候就闷在房间里玩荣耀。
叶爸爸简直看不过去了。
你说你在外面打游戏也就算了，回到家里还打游戏，那回来干什么！
所以没多久叶修就被忍无可忍的叶爸爸踢出家门了。
“我不管你去哪里都好，你赶紧给我去其他地方逛一逛，整天呆在家里当米虫你也好意思！”
“……”
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？
我已经赚了很多钱了好吗？
叶修表示他好无辜的。
但既然被赶出来了也没有办法，叶修也只能去其他地方看看。
幸好把钱带出来了。
叶修没有想多久，就决定回H市一趟。
反正他离开也有一个月了，回去看看也好。
叶修回了一封短信给叶秋，就去搭最快的交通工具——飞机。
在无聊的飞机上他看了一部电影。
是很老的一部电影了。
内容关于思念，亲情，爱情。
叶修看不太懂深意，但从头贯穿到尾的温馨感却让叶修想起了与苏家兄妹在一起的日子。
叶修闭了闭眼，强迫自己不去想。
H市。
叶修也懒得通知苏沐橙他们。
拦了出租车就去了南山墓园。
不同于苏沐橙害怕自己情绪失控只是一年来一次，叶修倒是有事没事就来。
清明啊，苏沐秋的生日，他自己的生日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，得到冠军以后的隔天……很多很多日子，他都会来。
叶修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搜刮出一切可以当作纪念日的日子，好让自己有理由面对隔几个月就见到的苏沐秋的墓碑。
后来脸皮厚了，理由也懒得找，就这么随随便便什么也不带就上来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。
偶尔叶修会絮絮叨叨地说起近期发生的事，但更多时候叶修只会看着墓碑发呆，有时候累极了还会靠着墓碑坐下，就这么无言一下午。
叶修下了车，和守墓人打了个招呼。
这条通往苏沐秋墓的路，他已经熟络到闭上眼睛都可以一步不差地走到。
但当然，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的。
墓碑没什么两样，因为清明清理了也没什么灰尘。
叶修呆了一会就离开了。
好像他来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为了看苏沐秋一眼。
到晚饭时间时叶修到达了上林苑。
门卫认识他，放他进去了。
叶修进门的时候倒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“你不是回家了吗？”
“这不是被赶出来散步了吗，没什么地方好去，就回来一趟。”
房间热闹了起来。
陈果当然也是兴高采烈。
一群人偷偷摸摸去酒店定了个包厢，大吃大喝了一顿。
一群人喝得醉醺醺的，叶修倒因为酒量而逃过一劫。
叶修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。
想自己为什么要回家呢？
或许是因为年龄渐长，到底是恋家了。
虽然其实他更想回去那个只有三个人的家，可惜那里早就被拆掉了，建了高高的写字楼。
所以叶修也只能“退而求其次”回家了。
开玩笑的。
到最后叶修还是想和家人在一起。
毕竟他欠他们太多了。
他的前半生几乎都耗在了荣耀上面，所以他的后半生也应该陪陪家人了吧。
叶修和几个没怎么喝酒的女生合力把喝醉的搬回去，就打算走了。
“要走了吗？”
苏沐橙看着整理着衣服的叶修。
“嗯。现在去刚好可以搭上最早的飞机。”
“明天才走不可以吗？”
叶修揉了揉苏沐橙低下的头。
“不了。不然叶秋还不知道怎么说我。”
“呵呵，兄控啊。”
“你没资格说吧。”
“哼。”
四
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太不注意身体，叶修迈入五十大关后身体情况就渐渐差了起来，小病不断。
视力也下降得很厉害。
叶修越来越不常出去，下午总是可以看到他在晒太阳。
荣耀这个游戏最终还是没有挨过时间与潮流的更替，慢慢衰落，最后停了服。
这之后，叶修就没有再玩游戏了。
他开始慢慢走出家里，在附近随处转悠，偶尔也会应叶秋的意思去远一点的地方玩。
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慢悠悠地去逛附近的公园。
叶修回家没多久叶秋带回来了一只狗。
是纯种的中国田园犬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主人的影响，那只狗也是懒洋洋的，忒喜欢腻在叶修脚边，也不喜欢睡特地买回来的狗窝，就喜欢窝在叶修床下。
刚开始叶修还会不小心踩到它，它也不生气，反而像小孩子一样对叶修撒娇地蹭。
“你简直是把它当儿子了。”
叶秋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主人与宠物的互动。
“有什么关系。反正我也不会有孩子了。”
叶修很早就和父母出柜了。
就在苏沐秋死去以后。
面对着震怒的叶爸爸与震惊的叶妈妈。
叶修慢慢说起自己与苏沐秋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并不长，叶修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些。
大体就是说他是怎么与苏沐秋相遇，怎么和他惺惺相惜，又怎么产生友情以上的感情，又是怎么失去苏沐秋的。
叶修其实也不指望叶家父母真的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，他只是想他们不要再在他面前说这个女孩好那个女孩好，还有各种相亲的戏码。
他很累了。
他只想在家里好好休息，好好陪家里人。
他实在没心思去谈恋爱，也实在不可能再去像爱苏沐秋一样爱另一个人。
最后还是叶家父母妥协了。
毕竟做父母的，又怎么可能再去强迫满脸疲惫的儿子。
叶秋也是死皮赖脸地单身到35岁，才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。
虽然那个喜欢的人，是个男的。
叶家父母都跪了。
好不容易生下两个孩子，为毛都赶时髦搞同性恋啊！！！
当然这之中经历了许多波折。
不过最后还是双方都退了一步。
最后孩子还是生了下来，不过是试管婴儿。
幸运的是，居然是对龙凤胎。
叶家父母也懒得管自家不成器的儿子，专专心心地照顾乖孙子孙女。
五
叶修戴上了老花镜。
喜欢上了看书。
喜欢带着”儿子“出去散步。
喜欢晒太阳。
喜欢逗两个侄子侄女。
他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慢慢离开游戏的生活，慢慢离开少年人的激情。
叶修感觉挺好的。
他每天都很充实，每天都是轻松自在的样子。
后来他喜欢上古诗词。
叶秋有一次看见叶修睡在躺椅上，手上拿着一本摊开的书。
叶秋过去瞄了瞄。
视线就被一句话吸引过去了，但最后只是默默拿毯子给叶修盖上，又默默走了。
“君埋泉下泥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。”
六
后来叶修还是没有活到七十古来稀，在六十六岁就走了。
大概是年轻时消磨了太多经历，也大概是人生无憾。
叶修在睡梦中离世，无病无痛，仿佛睡着。
去和某个人会面。
君埋泉下泥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我已白头，可去找你？
完
